•在黄鹏看来,“工匠精神”的本质恰恰是“慢”——是愿意为0.01毫米的误差较劲,是把十年青春熬成一双手的肌肉记忆。
本报通讯员 肖红琴
四川攀枝花夏日的阳光穿过检修间的玻璃窗,斑驳地洒在一台老旧的设备上。车间主任黄鹏弯着腰,手里的扳手在齿轮间灵巧地转动,金属碰撞的清脆声与远处机器的轰鸣奏出独特的交响曲。他的工作服沾满油渍,但眼神专注得像在雕琢一件艺术品。这是黄鹏重返攀枝花钢城集团的第4年,也是他成为废旧物资分公司首位主任技师的第10个月。
“零件是有生命的,你得听懂它的声音。”他直起身,擦了擦额头的汗,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豪。这句话的背后,藏着一名普通钳工12年的职业浮沉——从迷茫出走,到带着一身技艺回归,再到用双手为老设备“续命”。黄鹏的故事,不仅是一名钳工的成长史,还是一面镜子,映照出时代变革中技能人才的困境与突围。
2018年,是黄鹏在钢城集团工作的第5个年头,企业因管理失误陷入低谷,工资拖欠、设备老化、晋升无望……“那时的车间里真是人心惶惶。”他回忆道。为扛起生活重担的他,只能选择辞职,成为了一名装修工人。
这段离开钢城集团“出走”的经历被他描述为“一言难尽”。在装修工地,他每天扛着水泥袋爬楼梯,清理废弃的材料和垃圾、粉刷墙面……手指被瓷砖划破,呲呲的电钻噪声时常伴他一天。“真的是身心疲惫。”他这样说。
2021年春天,一通来自钢城集团某车间老主任的电话改变了黄鹏的命运。彼时的钢城集团已完成改革:智能化生产线取代了老设备,技术工人工资翻倍,还有了“技能大师工作室”。更关键的是,钢城集团推出“人才回流计划”,为像黄鹏这样的技术骨干提供职业晋升通道。
“回来以后,车间真是大变样,磁选线实现了全封闭式生产,操作台由操控屏换成了全触摸智能屏,生产现场实现了全自动喷淋降尘……”黄鹏抚摸着新的操作台回忆起来,感慨万千。这不仅是个人命运的转折,还是传统制造业在时代浪潮中的缩影——当“中国制造”向“中国智造”转型时,技能人才从“耗材”变成了“核心资产”。
重返岗位后,黄鹏发现车间里最棘手的不是新设备,而是那些服役超20年的“老伙计”。“它们就像生病的老人,修好了能再战10年,报废了就是几百万元的损失。”他带着班组员工为每台设备建立“健康档案”,用听诊器判断轴承异响,靠手感感知液压波动。这种长年累积的经验,是AI(人工智能)暂时无法替代的“工匠智慧”。去年,黄鹏主导改造的翻渣打水系统,让这条刚建起3年多的新生产线效率提升了40%,年节约成本超百万元。该分公司领导惊叹:“这真是个宝藏员工!”
在黄鹏的工具箱里,有本磨破边的笔记本,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数百项技改方案:用旧钢管制作安全插销、给钢渣料仓加装红外感应器……“大创新烧钱,小改良救命。”在黄鹏看来,中国制造业的升级不仅需要“高精尖”,还需要无数普通工人用点滴智慧织就的安全网。
这种“微创新”精神正在得到回报。2023年,他获评为集团技能大赛钳工状元,班组的钳工在他毫无保留的技术指导下快速提升,迅速成长为技术骨干,后来陆续被该公司评为后备钳工技师。车间主任王楚说:“现在年轻人抢着跟他学,这叫‘技术网红’。”
采访中,黄鹏反复摩挲着第三届“攀枝花工匠”的奖章,突然问了一个沉重的问题:“我靠什么才能劝年轻人留在车间?”他的困惑折射出如今制造业面临的矛盾:一边是“技能型人才缺口高达2000万”的宏观数据,另一边是年轻人对工厂车间“慢工出细活”的“集体逃离”。黄鹏班里曾来过一个“00后”青年职工,干了不到3个月就果断辞职,临走时说:“黄师傅,您的手艺值钱,但太慢了。”
对此,黄鹏有自己在产线上总结出的“慢哲学”。他常给新人看两块钢板:一块是机械切割的,边缘整齐却冰冷;另一块是他手工打磨的,带着细微的弧度。“机器追求快和准,但有些精度需要时间‘磨’出来。”在他看来,“工匠精神”的本质恰恰是“慢”——是愿意为0.01毫米的误差较劲,是把十年青春熬成一双手的肌肉记忆。
这种“慢”,在效率至上的时代显得格格不入,却也成为对抗浮躁的良药。黄鹏的徒弟小李说:“跟着师傅修好一台机器时的成就感,是一种能摸得着的踏实。”
在黄鹏的故事里,最动人的不是逆袭,而是传统工人在时代变更中找到新的坐标。如今,黄鹏正在积极学习智能化设备操作理论。“以前怕机器取代人,现在明白,人得‘骑’着技术跑。”这句话道出了制造业升级的底层逻辑:不是用机器淘汰工人,而是让工人驾驭更聪明的机器。
在这个“短平快”的时代,黄鹏用布满老茧的双手证明:真正的“快”,来自对“慢”的坚守。在“中国制造”转变为“中国智造”的征程上,既需要领跑的“火箭”,又离不开默默校准方向的“陀螺仪”。 每一个在平凡岗位上“精雕细琢”的普通人,都是这个时代不可或缺的齿轮。
《中国冶金报》(2025年04月30日 08版八版)